這個時節故鄉的櫻桃該開花了。我并沒有見過櫻桃花開的情景,離開故鄉時候那株爺爺為我嫁接的櫻桃樹才剛剛冒出嫩芽。一別二十余載,故鄉的櫻桃樹已經長大,樹干大概早就高出了石板的屋頂。
早些年爺爺還住在故鄉的老屋里,雞棚里養著雞,豬圈里還有兩頭大肥豬,屋前屋后的果蔬都打理的整齊利落。有一年暑假我回去看到那顆櫻桃樹,已經有碗口粗了,枝葉很是繁茂。我問爺爺“這是當年你給我嫁接的櫻桃嗎?”爺爺笑笑回答說“櫻桃樹長這么大了,果子結了一年又一年,你都長成了大姑娘,也沒吃上這樹上的櫻桃。等上完學了,櫻桃熟的時候一定要回來嘗嘗。”那一年我17歲。
那個暑假過后,便是繁忙的高三,高考之后我去了北方城市讀書。山一重、水一重,山高路遠難相逢。讀了更多的書、見了更大的市面,也吃到了更美味的櫻桃,眼界闊了,心思也不似少時那般純凈。離開大學校園之后便匆匆忙忙地投入了生活的懷抱,在原本陌生的城市擇業安家,很快融入進去了。心里常常會有“人生何處是歸途,此心安處是吾鄉”的感慨,故鄉的老屋,屋后的櫻桃便很少去想了。
記不清爺爺是什么時候搬去城里的,爺爺搬走后故鄉的老屋徹底空了。門前屋后的果樹由于沒人照管也都漸漸荒了。先是院壩邊上的琵琶樹結不出果子了,沒多久豬圈邊上的蘋果樹倒了,后院的葡萄也去了。再回故鄉,也許是因為長大的緣故,爺爺對我也不再像兒時那般親昵,離開太久,我的家鄉話都生疏了,跟爺爺聊天也不再那么順暢,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起過那顆櫻桃樹。每年櫻桃上市的時節我都會想起故鄉老屋后的那棵櫻桃樹,那顆爺爺當年為我嫁接的櫻桃樹。不知它是否也和別的櫻桃樹一樣,陽春三月繁花滿枝,風里都帶著香氣,成熟時節碩果累累,引來鳥雀啄食。
最后一次見到爺爺是在一個秋日的午后,連日陰雨,難得的一個晴天。爺爺比我幾年前見到時候明顯胖了,問起他的身體狀況,爺爺說對他這個年紀的人來說長胖并不是好事,身體遠不如以前輕便,心臟的負擔也加重了。他叮嚀我要好好工作,好好帶孩子,還囑咐我工作不忙的時候一定抽時間帶谷雨(我女兒)回去讓他看看。那次見面我只陪他吃了一頓飯,待了短短幾個小時,卻不想竟是永別。我走后的第三天爺爺突發腦溢血,再也沒有醒過來。
又逢花期,那棵櫻桃樹孤零零地在老屋后的斜坡上獨自綻放、零落,是怎樣的寥落。櫻桃花落下的地方是那條爺爺來來回回走了一生的路,從前那里有爺爺留下腳印,有他駐足的身影,還有他等我回去品嘗櫻桃的期盼。那些“當時只道是尋常”的點點滴滴,如今回味都是親情的陳釀,歷久彌香。無數個夜晚我在夢里見到爺爺,他背著孩童的我從那棵開花的櫻桃樹下走回家,粉白色的花瓣一片片落在我們身上。“夢里不知身是客,一響貪歡”,午夜夢回,落花成殤。(馮婷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