蟬聲在正午的氣浪里織就燙金羅網,陽光傾瀉如熔金淌地,石階被吻得發燙。縮腳時帶起的微塵在光束中翻涌,在空氣中撒開,悠悠蕩蕩,遁入老槐垂落的濃蔭,綠意便順著發梢攀援,清涼裹身之際,連呼吸都浸著葉瓣的青澀芳香。
樹蔭深處藏著被時光遺忘的秘境,棋子輕叩青石的脆響,驚飛了葉間打盹的光斑。疏影在老人枯瘦的脊背緩緩爬行,將歲月的溝壑描成河川脈絡,無聲撰寫著比棋盤更悠長的光陰。孩童的笑語從竹籬笆后漏出,在光與暗的縫隙間倏忽閃現,接著散入光暈密網,驚起一串透明漣漪。
爬滿磚墻的藤蔓正將影子網成蕾絲,風拂過時簌簌作響,與遠處賣花人的鈴鐺聲撞個滿懷。輕咬冰棍的瞬間,微薄的涼意似游絲鉆入心底不安的燥熱,甜膩的水漬順著指縫滴落,在青石板上洇出小小的云影。更遠處的井口,吊桶沉入幽深時濺起的水珠,碎了一井晴光 —— 那些跳動的光斑宛如揉碎的星子,詩意從濃綠深處滲出,順著藤蔓爬滿整個午后。
日暮西沉,太陽斂盡鋒芒,如倦旅之人解“劍”躺臥。晚霞在天際鋪開金紅織錦,每一縷都浸著陳年酒意,燒得云朵醉態可掬。光與影的私語在暮色里纏綿,斜暉與樹影在青石路上交頸而臥,融成一片化不開的溫情。路邊絮語的兩人,手不知不覺疊在一處,指腹相觸的剎那,仿佛有焰火從相握的指尖縫隙漏出,把暮色燙出細小的洞。
井臺邊的青苔貪婪吮吸最后一縷陽光,吊桶晃悠垂下的繩痕,在磚墻上描著淡金弧線。賣冰人的木車轱轆碾過霞光,車斗里融化的冰水偷偷親吻大地,在轍印里種出轉瞬即逝的銀河。
原來濃蔭之下,藏著讓灼燒萬物得以喘息的洞天。熾焰燃盡處,光與影在暮色里相擁成琥珀,最深的幽暗原是烘托光明的溫柔底襯,在灼燙盡頭,人間正煨著余溫不熄的微明。
當第一顆星子墜入晾衣繩的影子,蟬鳴漸弱成朦朧耳語。竹席散發草木清香,蒲扇搖出的風里,混著遠處塘中飄來的清香。夏日終將退場,然樹影斑駁間,光焰明滅處,那剎那交融的溫柔已烙入心底,成為行過長夏時,一盞在記憶里幽幽不滅的燈,照亮往后每個需要慰藉的黃昏。